季連霆憑著滿腔怒火一口氣走到了小區最近的地鐵站口, 摁掉了兩個來自季雲生的電話, 緊接著便等來了莫麗華的電話。

“兒子，你大晚上的和你爸吵什麽呢？”電話一接通, 莫麗華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從聽筒裏傳來，“我還點貨呢，你爸一個電話過來說你離家出走了。”

季連霆食指摳了摳手機殼上的花紋, 被風吹得冷靜了一些，答道：“他在我桌子上發現了我偷偷畫的衣服設計圖, 然後就沖我發了頓脾氣, 一定要我發誓不再搞這個。媽, 你自己都是開服裝店的，你說我爸這不是無理取鬧嗎？”

那頭沒接話，讓本來理直氣壯的季連霆也漸漸忐忑起來，他試探道：“媽？你還在聽嗎？”

過了半晌，莫麗華才長嘆了口氣道：“原來是這樣……好我知道了。”莫麗華看著另一臺手機上自家老公發來的“讓孩子先回家”, 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：“霆霆, 你爸爸他說這個確實是為你好……今晚已經這麽晚了, 你還是先回家去吧……明天和你爸好好談談。”

季連霆的那點小脾氣上來了, 堅定道：“我不！之前你們口口聲聲說鼓勵我的一切夢想，現在我的夢想就是設計一件衣服，這點夢想都要阻攔，你讓我怎麽相信我爸？”

街道另一頭吹來的風凍麻了季連霆的手，他在原地蹦了蹦，和莫麗華說著自己的決定：“我今晚去找磊子一起睡,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。”說罷也不等莫麗華再開口，便掛斷了電話。

將手機揣回兜裏，季連霆仰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，忍不住對著天空呵出一口氣。

天氣太冷，暖的氣流有了白茫茫的顏色，在路燈下呈現出不規則的扭曲狀，很快隨著下一陣風的到來被撕碎了分散在風中。

季連霆呆呆地站了一會兒，等來了手機上莫麗華發來的“好”，過了五分鐘又等來了季雲生發來的“註意安全”，十六歲特有的叛逆忽然又從身體裏消失了。他吸吸鼻子，擡手撥通了李磊的電話號碼。

一直等到鈴聲變成忙音，電話也沒能接通。地鐵站的末班車也停運了，季連霆摸遍全身口袋湊了五塊錢給自己買了杯路邊攤上的關東煮，三兩口吃下肚，準備給李磊打第三通電話。剛摸出手機，陳是恰好在微信上發來了新消息。

Cs：到家了嗎？

季連霆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剎那頓時感覺鼻子泛酸，一直繃著的情緒開始不穩。他用盡力氣把裝關東煮的塑料杯子捏扁扔進垃圾箱，強裝平靜道：我離家出走了。

消息發出下一秒，手機屏幕上“陳是”的名字閃爍，竟是直接打了個電話來。

季連霆按下接通鍵，陳是的聲音傳來：“你現在在哪裏？我來接你。”沒有上來就問原因，在接近零度的S市午夜只是一句認真嚴肅的“我來接你”。季連霆聽了鼻子更酸，甕聲甕氣道：“南實附近的那個地鐵口。”

“好，等我十分鐘。”季連霆聽到手機那頭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。陳是一邊往家門外跑一邊認真和季連霆交代道：“別亂走，如果冷的話附近找一家便利店去坐著，餓了先吃著，別擔心錢不夠……”一句接著一句，把學校裏高冷男神的人設崩得一幹二凈。

季連霆掛了電話，視線沒有焦點地在四周轉了一圈，最近的一家羅森在馬路對面，暖黃色的頂燈透過透明玻璃灑在臺階前，多少給室外的寒意增添了幾分溫暖。他想到這兩天都沒有進他最喜歡吃的鯛魚燒，癟癟嘴還是選擇留在了原地。

“小夥子，怎麽了？”賣關東煮的老伯結束了一筆生意，見季連霆在地鐵口徘徊許久仍沒動作，便好奇地湊過來搭了個話。

季連霆呼出一口氣，對老伯搖搖頭：“沒事。”

“你還不回家吶？”老伯看了眼遠處商城頂上的LED時間屏，“都快十點半了。”

和陌生人說離家出走的話題無疑是尷尬的，季連霆只好假裝沒聽見，裝作認真地盯著十字路口的車流，嘴裏應付著：“啊，有人來接的。”

紅綠燈的顏色變幻到第三次的時候，一輛出租車出現在左側的路口，隨著出租車的出現，季連霆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。

“我快到了，你在哪裏？”陳是的聲音聽起來帶了幾分焦急。

季連霆凝視著車牌，臉上緩緩綻放出笑容：“我在地鐵口賣關東煮這邊。”說完這一句，路口的交通信號燈轉綠，季連霆聽到陳是向司機說了句“往前”，不多時，出租車在季連霆的身邊緩緩停下。

副駕駛的車門打開後，陳是從車上下來，見季連霆握著手機站在路旁，輕輕松了口氣，接著擡腿走到他身邊，拉起他的手往出租車上走：“走吧，去我家。”

季連霆跟著陳是上了車，兩個人一齊坐到了出租車的後座上。

“師傅，往回開。”陳是一邊關門一邊對司機道。

司機見繞了一圈要往回開，覺得有幾分新鮮，看著後視鏡裏又多出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夥子，好奇道：“這你弟啊？大晚上的來接他回家。”

季連霆生怕陳是說出什麽可怕的話來，趕緊跟著應了一聲。

在司機看不到的角度，陳是的手覆在季連霆的手上捏了捏，他湊到季連霆耳邊輕聲道：“那叫一聲哥哥來聽聽？”

季連霆瞪了陳是一眼，想要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，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成功。

接近午夜，街道上變得很空曠，出租車一路飛馳，路過一個又一個街道，最終停在了S市某著名富人聚居區的一棟房子前。

“好嘞，”司機笑著扭過頭，不忘叮囑陳是道，“下次讓你弟那麽晚別出門了，這一片車真的不好打。”陳是向司機道了聲謝，付了錢拉著季連霆下了車。

季連霆的腦子還有點不清醒，懵頭懵腦跟在陳是身後往外走，一直走到大門口，看陳是掏出鑰匙的時候才倏然驚醒過來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。

陳是聽到身邊的動靜，轉頭發現季連霆居然躲到了柱子後面去，眼底劃過一絲笑意，走過去牽他的手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看到季連霆眼底的猶豫，陳是多少明白了一點，他略略收斂笑意道：“我爸媽都不在，現在整棟房子裏只有Harry一個人在。”

見陳是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，季連霆反倒心疼起陳是來：“你爸媽也太不負責任了吧？”

“我沒事，先進門吧。”看到季連霆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，陳是眼中的溫柔再也掩藏不住，輕輕握住他的手腕，把人拉進了屋子裏。

和季連霆想象中富麗堂皇的土豪之家不同，陳是家的裝修呈現出一種冷淡簡約的感覺，大塊的黑白和壁壘分明的廳室界限讓這個家看上去少了幾分人情味，只有客廳中央那棵還在閃著光的聖誕樹讓房間看起來不那麽冰冷。

陳是給季連霆倒了杯水，季連霆正好經過長途跋涉也渴了，接過後灌了一大口。

“客房很久沒人住了，今晚你睡我房間吧。”陳是猝不及防地開口道。

季連霆半口水含在嘴裏，嚇得差點噴了出來。

紅著臉咽下口中的水，他把水杯放到茶幾上，心裏開始激烈地天人交戰：“啊……？”

“明天還要上課，”陳是似看穿了季連霆內心的忐忑，語氣中帶了些戲謔，“你放心，在你沒有同意的情況下，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事。”

季連霆的臉徹底紅了，結結巴巴地回懟道：“你、你說什麽啊我根本聽不懂……”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不在意，他用手作扇用力地往臉上扇著風，假裝四處看風景：“浴室在哪裏啊？趕緊洗洗睡吧，不是你說的明天還要上課嘛。”

陳是帶著季連霆上了樓，走到其中一扇門前停下，打開門帶著他走進了自己的臥室。

季連霆無暇欣賞這臥室裏的其他“風景”，光顧著憑僅剩的一點勇氣沖進了浴室，隨即“嘭”地一聲把門從裏面關上了。

季連霆背靠著門，聽到外面陳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，莫名松了口氣，擡眼對上了鏡子裏自己含羞帶怯的眼神，硬是被臉上的酡紅嚇了一跳。

——這這這這個眼神迷離的人竟然是自己？！

門外的腳步聲又變大了，緊接著有規律的敲門聲響起，陳是的聲音傳來：“換洗衣服給你放在門口了。”說完他猶豫了一下，補充道：“是全新的。”

“我去看看Harry，你好了叫我。”

等腳步聲遠去後，季連霆又耐心地蹲了好幾分鐘，這才把反鎖的浴室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縫，觀察確定房間裏確實沒人了，這才大著膽子把陳是放在門邊籃子裏的換洗衣物收進來。

陳是的浴室幹凈得很，除了簡單的洗漱用品之外並沒有李磊曾經設想過的“精致男孩專用保養品”，沐浴露甚至是超市裏隨處可見的檸檬香舒膚佳。

眼神一觸及舒膚佳，季連霆的臉又不可遏制地爬上了紅暈—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陳是的浴室裏，等會兒要用他用過的浴缸和他的沐浴露……

不行，不能再想了。季連霆拍拍自己的臉頰，一邊默背《曹劌論戰》一邊抓緊時間洗漱。

季連霆一連背了四遍課文終於洗完了澡，拉開門的時候陳是正好打開房門。

“這麽快洗完了？”陳是的眼神中帶著意外。

季連霆含混地應了一聲，眼尖地瞥見陳是的手中抱著一只枕頭。

陳是見季連霆的目光望來，大方地將手中的枕頭遞到他手上對他道：“你先睡吧，這個枕頭是新的，你想睡左邊還是右邊？”說著把床上自己的枕頭也塞到了季連霆手裏。

季連霆紅著臉把兩個枕頭扔回到床上，故作鎮定地爬上床掀開被子蓋在自己身上，背對著陳是躺在了靠書桌的那一側：“你趕緊去洗澡吧，已經很晚了。”

陳是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笑意：“好。”

季連霆聽著浴室裏的水聲響起又停止，接著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，被子滿是陳是的氣息，他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那人穿衣服的樣子，翻了好幾個身都感覺臉上的熱度退不下去。

過了良久，他感覺背後的被子被人掀開，接著身後一沈，和自己同款的檸檬香從背後幽幽傳來。

季連霆翻了個身，對上陳是的眼睛。

“你怎麽還不睡？”陳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，留了舒適的位置讓季連霆能清楚看到自己。

季連霆認真地看著陳是問道：“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離家出走？”

“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，”陳是伸出左手，在空中懸了幾秒，還是摟住了季連霆的腰，“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。”

看著眼前這個無限包容自己的同齡人，季連霆忍不住往他的身邊靠了靠，起身在他唇邊輕輕吻了一下：“晚安。”才親一下，他就感覺身邊人的氣息一下子變了。

“霆霆，”陳是的聲音沙啞，“別鬧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今晚作業：背誦《曹劌論戰》（重點錯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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